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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泰和十四年夏,扬州爆发天花疫病,裴烬从西疆赶回,并未告知任何人,来到扬州时已民不聊生,处处乌烟瘴气,丝毫看不出是从前那个繁华如梦的烟雨扬州。

    裴烬站在阳明湖畔,只听得四处孩啼哭声和寒鸦掠过树梢的声音,往常照映碧穹的阳明湖里散发着一阵阵恶臭。

    他甚至不知该做些什么,哪怕是大豫的秦王,是西疆的战神,此刻也慌的手足无措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带着面纱从一栋楼的后门溜了出来,恰好撞上了他。

    她嗓音极其好听,如同枝头春莺婉转清脆,“公子抱歉,我跑的急了些,你无碍吧?”

    裴烬沉默的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云莺见他脸色疲惫,从提着的盒子中取出一条麻布面罩,“公子,扬州已处处是疫病,还是带上面罩为好,若是无事,莫要在外边闲逛。”

    裴烬没接,只双眸犀利的看着她,“你又为何在外闲逛?”

    “我是大夫,去给百姓们分发药材,这个你留着,是升麻葛根粉,用热水服之可防范疫病,告辞。”那时的云莺不知眼前人是谁,没有丝毫畏惧,把东西匆匆塞到裴烬怀里便走了。

    裴烬看了看手里的东西,又看了一眼她潇洒的背影,那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莺是一位风月女子,除去那一把莺歌软嗓,那架势,像是将门虎女,洒脱随意。

    裴烬不知她是谁,只觉得有趣,几日后,他再次见到她,知晓她唤薛桃。

    云莺亦不知裴烬是大豫秦王,只觉得这人挺有担当,如今天花肆虐的扬州,家家户户紧闭门窗,甚少见儿郎走出家门协助大夫和官府,两人一同待了好几日,给百姓们分发药材,云莺戴着面纱,无人认出她,两人相处甚欢,隐约有引彼此为知己之意。

    扬州疫病来势汹汹,裴烬费尽心思才打听到一神医有解救之法,他多次上门,也未请动绥源神医,他十分固执,表示生死有命,旁人性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裴烬将这件事说与薛桃听,本想让她帮忙想个法子,可当日她便失踪了,任他如何寻找也不见,不曾想两日后,太子到了扬州,请动了绥源神医出山,而太子身旁站着的女子,正是薛桃。

    那时他以为薛桃本就是太子的人,只是故意接近他,得知绥源的消息后便迫不及待告知了太子,才会让太子抢得先机。

    薛桃看着他似乎想解释,可最终什么都没说,裴烬也没再给她机会解释,在得知绥源神医愿意出手后,他当日便回了西疆。

    半年后他回京,在太子身旁看见了她,才知晓原来她的真名是云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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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莺莺……”裴烬的眼神逐渐清明,眼里印着满树的桃花。

    云莺早就认识绥源神医,所以她并非太子的人,也不是故意接近他,是他误会了吗?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身后传来云莺的呼唤,裴烬闭了闭眼,敛去眸中神色,恢复那副淡漠模样。

    “何事?”裴烬并未转身。

    “殿下,您找绥爷爷之事可方便告知一二?莺莺愿意帮您试试。”云莺也不曾想到秦王要找的人是她相识之人,如今可不就是立功的好时候,若是能替秦王办成这件事,她的身契是不是就能拿回来了。

    裴烬偏头望着她,问了句不相干的话,“他为何唤你桃丫头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云莺哑然,不知该不该说,不过说了也无碍,“我入云楼前,曾被一薛姓人家收养,六岁之前我名薛桃,我五岁时认识了绥爷爷。”

    裴烬的喉结上下滚了滚,狭长的双眼微眯,静静的凝视着她,黑黢黢的眼眸深不可测,原来她真的叫薛桃,不是骗他的。

    所以她和薛承煦才会相熟,薛承煦前世才会帮他。

    “殿下,有何不妥吗?”云莺眨了眨浓密的长睫,秦王看起来似乎有些哀痛,眼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她从未在其他人眼里见过这样的神色,秦王真是一个怪人。

    “无碍。”秦王移开视线,喟叹一声,“我想要绥源神医手上治疗天花的方子。”

    云莺惊讶道:“殿下怎知绥爷爷会治天花?”

    秦王心中微微抽痛,攥紧了扳指,“你又从何得知?”他知晓是因为他是重生之人,而云莺……

    “我幼时得过天花,薛家不想治,把我扔在破道观里,绥爷爷住那,是他救了我。”

    也是因此,云莺才会认识绥源,才会受他传授一些医术,而喜欢上医理。

    裴烬敛目,原来如此,所以前世扬州天花肆虐,她一点儿也不怕,是因她幼时得过,已不会被传染。

    “殿下为何突然想到天花?可是大豫哪处爆发疫病?”这样大的事,云莺却没听闻。

    “疫病来势汹汹很难挽回,听闻绥源神医有提前破解之法,遂来拜访。”

    前世,虽有绥源神医妙手,扬州城内也少去十之三四,短短数月,扬州城似乎空了一半,绥源神医曾说过,天花疫病一旦病发为时已晚,提前防范才是上策,那他一定知晓该如何防范。

    云莺颔首,秦王既要征战沙场,还为百姓考虑这些,实在是难得,若是大豫能多些像殿下这样的官员,百姓何愁生计。

    “莺莺愿意试试,请殿下稍等。”云莺屈了屈膝,转身回了道观内。

    绥爷爷医术着手回春,若能造福大豫,也是功德一件,不过绥爷爷脾气执拗,她也不敢保证。

    又过了一刻钟,云莺从屋内出来,面上有轻松之色,笑眸盈盈,“殿下,绥爷爷答应了,他说想和您单独聊聊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云莺俏皮的眨了眨,难得的在秦王面前露出狡黠之色,“殿下客气了。”

    许是因为帮秦王完成了一件大事,距离拿回身契又近了一步,所以云莺此时格外开怀,不再那般小心翼翼,一双桃花眸里闪着潋滟的光芒,不知拨动了谁的一池春水。

    裴烬看愣了神,这才是真正的她,笑如春花之烂漫,眸含秋水,是这些日子她最开怀的一刻了。

    在别院,她的笑总是带着疏离,带着忐忑,极其畏惧他。

    走进道观时,裴烬在心中问,将她一辈子困在自己身旁,她会开心吗?

    囚春光 第13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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