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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闻衍不再说话,吩咐杨培继续布菜,钟萃见状松了口气,等他们用完晚食,杨培召了宫人来扯下残羹冷炙,抬下去前,他目光在桌上中间那两道菜上多看了眼。别人许是不知,但杨培作为给陛下布菜的如何不知,今日这两道菜陛下都多用了两口。
    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,陛下如此重规矩之人,往日做得再是香浓的饭菜都不会越过规矩的,今日倒是破了。
    夜深,闻衍歇在了缀霞宫。
    翌日,闻衍刚起身,钟萃也跟着起了,这回她可不敢再睡大觉了,披着外衣下床伺候陛下更衣。有杨培在,钟萃也只是帮着递一递配饰,等闻衍穿戴好,大步跨出门栏,钟萃带着宫人纷纷福礼,恭送陛下离去。
    须臾,方才大步出了殿门的人站在面前,钟萃只见到一抹明黄的衣摆,他扶了扶人,问道:“你可想要什么赏赐?”
    钟萃眼中一喜,仰着脸看着他:“那陛下后日还来吗?”
    第54章
    闻衍沉沉看着人,并没有一口应下。
    身后的杨培弓着身子,听见钟小主这话,抬头瞥了一眼,陛下身材高大,伫足在钟小主面前,身上气势浑厚,杨培低下头,心想这回这钟小主可是踢到铁板上了,这种邀宠的话怎能直直的说出来呢。
    他跟随陛下多年,对陛下这点还是了解的。陛下最厌恶后宫嫔妃们借用各种由头邀宠,这还是前朝苏贵妃在时,最喜欢用各种理由把先帝截到自己宫殿去,弄得后宫规矩全无,全然没了秩序,等陛下登基,更是严令禁止,若是有嫔妃在陛下面前邀宠,陛下虽一言不发,但这位嫔妃却是注定了被陛下打入“冷宫”。
    钟小主才进宫多久,便是跟陛下有几分“师徒”情分,又怎的比得过这后宫规矩,陛下可不是那等心慈手软的人,再得宠的嫔妃,若是触碰到了宫规规矩,也是要惹了陛下厌恶的,便如之前的贤妃董氏,良妃两位,跟了陛下十载了,犯了事不照样说贬就贬么。
    这两位娘娘那可是宫中的老人,有早年太子府旧年的情分在的,就是如此却也没让陛下心慈手软放了她们一马,钟小主这点子情分就更不够看了,杨培在心中忍不住感叹,这钟小主怎的也是他看着入宫的,如今眼看着也要步那几位娘娘的后尘了。
    闻衍只微微低头,就轻易看到她仰头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,那双眼眸里仍旧没有其他的贪欲,就只是认真直白的问他要不要来,就如同她在桌上说亲手做菜一般。
    因为她说了要亲手做两道菜,就亲自到膳房里做了菜,并非是想要在他面前邀功甚至是以此来博取他怜悯,而是她认为说了就要做到,也仅此而已。
    闻衍看她一直仰头,倒也不怕累的,心中轻笑一声,脸上丝毫没有情绪,只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    杨培瞪大了眼,等人走了才回过神,一脸惊诧的看了眼钟萃,抬腿快步跟了上去。他怎么都没想到,陛下竟然应下了!这跟杨培想的全然不同,可谓是他伺候陛下多年来头一遭了,陛下竟然没有发火而是应了下来。
    闻衍带着人走后,芸香几个这才松了口气,早上伺候陛下的还有不少御前宫人,都是早就做熟的,做事麻利,不苟言笑,他们训练有数的候在门外,顾全几个都插不上,御前宫人们不好亲近,冷着脸,叫他们心里直打鼓。
    芸香上前:“这天还早呢,姑娘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的。”
    钟萃看了看外边的天色,此刻天光已经蒙蒙亮了起来,三月的天儿清早夜里还带着点凉意,但天边透着一抹朝霞,似要正破云而出一般,钟萃朝芸香笑笑:“不睡了,你替我取件衣裳来,我坐在这里看这破晓出来。”
    钟萃上辈子住在云影殿,每日睁开眼就想着如何开源节流,如何能省一点银子下来,让宫中的人安生下去,操心着一日几餐食,这辈子钟萃想改变境地,拼命为自己找出路,她听人说过读书能改换门庭,便一心的钻进书里,读书认字,认定读书认字能让叫他们跟上辈子不同,丝毫不敢懈怠,平日书步离手,练几个时辰的大字。
    慌慌张张的,到现在无意之中停下了脚步,欣赏起了远方的美景来。芸香应了声儿,进殿里取了件衣裳来与她披上,还奉了杯热茶放到钟萃身边:“姑娘先在廊上坐坐,奴婢去殿里收拾收拾。”
    钟萃轻轻颔首,依在栏上,清风徐徐吹来。
    到了后日,用了午食不久,钟萃就带着芸香去了前殿。她们主仆两个刚出宫不久,就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,一路跟着她们,见她们通报了声去了前殿,转身便往西六宫几座辉煌的宫殿去。
    御前宫人恭敬的把钟萃引进了内殿,并未像之前引着她从正殿过,反倒是从偏殿里绕过去,直接入了内殿里,宫人把她引到,随后便有宫人奉上茶点,朝她福了礼告退。从头都没弄出丁点响动来。
    钟萃在内殿中坐着,也不敢发出了声响,她低着头,等着陛下过来,却听见外边传来几道说话的声音。钟萃有些好奇,微微抬头,从落下的纱帐,只能从帐子中间露出的缝隙见到几点衣摆,瞧不真切,声音透过纱帐传了进来,带着几分年迈的沉稳:“…此次京中的世家子弟倒是有几个学问考得不错的。
    除举子外,考中秀才的便有七八人,早年可是没有世家子弟会参加科考的,这几位的卷面老臣看了眼,虽比不得举子们言之有物,但学问功底还算扎实,其中成绩最好的却是江陵侯的庶子。”
    钟萃听到江陵侯府四个字顿时身子向前倾了倾,陛下在殿中接见大臣,杨培候在一旁,听到下边人报,这才叫人把人从偏殿引去了内殿里。
    很快,钟萃听到了陛下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:“能得太傅这一句夸赞,想来此子却是有几分本事的。”
    彭太傅笑眯眯的:“那倒也算不得,毕竟还算是少年人,以后的事还长远着呢,也不知会不会学个半途而废,途中出个岔子的,臣也是恰好遇上掌了个眼,倒是比他那位父亲在学问上要好上不少。”
    江陵候钟正江如今的位置和官位都是蒙祖上得来的,走的是举荐入朝,举荐他的正是前任江陵候。老侯爷为儿子铺路倒是耗费了不少心血,知道这个嫡长子并无多大本事,便为他求了个闲差,只要有官职在,又有江陵候这个爵位在,江陵侯府便还能承继下去,代代享富贵荣华。
    可惜老侯爷不在了,他的几个儿子都是没什么本事的,守着祖产坐吃山空,后辈出息的也没两个,江陵候钟正江还生出了贪心来,想要在官场上平步青云,结果狠狠被摔了个跟头。
    闻衍听彭太傅叹息一声,朝纱帐后的内殿看了眼,面上瞧不出情绪来,只翻动着手边的折子。天子召大臣商议正事多是下晌之后,彭太傅却是提早来了,坐下后与他说了不少话,闻衍心知肚明太傅来定有他事,但太傅未曾开口,闻衍也全然当作不知。
    须臾,彭太傅开了口:“陛下,周统领掌着城中兵马,对陛下一片忠心,周家那位臣也见过两回,也算是行事周全的了,便是有几分不周之处,陛下看在周统领的面上,便是绕她这一回罢。”
    彭太傅是受了周家所托特意来说情的,周家身为陛下的心腹,送入宫中的女儿周常在惹了天子不悦,如今在宫中的处境是如履薄冰,周家只能想方设法的周转一二。当今是几位太傅先生教导出来的,彭太傅十分清楚当今天子的性子,在求情时已经斟酌着开口了,仍旧叫天子不悦起来。
    闻衍放下手中折子,语气平淡:“朕之启蒙皆有彭范二位太傅传授,太傅可还记得孝当竭力,忠则尽命这话,侍君尽命,朕已赐下他满门荣耀,何来朕需看臣下脸面了?莫非侍君已久,尔等皆忘了该如何尽忠,如何尽命了。”
    忠则尽命,与天子要臣亡,臣不得不亡都讲帝王皇权,帝王高座皇座,臣下忠心尽命。
    此话太重,彭太傅慌忙起身,朝他见礼:“陛下明察,臣非是这般意思。”
    闻衍靠在椅上,良久才抬了抬手,“起吧。”他语气平复:“太傅的忠心朕自是一清二楚,世家大族之女,言行端正,举止端庄,只有如此才可堪为良妇。太傅可觉得如此?”
    闻衍心里自是恼怒,周常在入宫便封为常在,赐号菀,可谓是秀女中头一份了,窥探帝踪、冒名顶替,周常在仗着周家全然不把宫规放在眼中,闻衍看在周家的份上,到底没夺了她的位份,只禁于宫中,一应用度缺没少过她分毫,她是如何如履薄冰的?莫非朕是那等洪水猛兽不成,后宫便是那等关押嫔妃的牢房,能叫人闻风尚胆?
    彭太傅哪里还敢替周家求情:“陛下说得是。”
    闻衍摆摆手,彭太傅便福礼告退,闻衍叫了杨培亲自送了彭太傅出宫,算是给彭太傅脸面。
    他在御椅上坐了坐,这才起身朝内殿去,掀开纱帐,里边钟萃乖乖坐着,他尽直过去,在对面坐下:“听到了?”
    钟萃小心看了看他,轻轻点点头:“听到了,三哥考中秀才了。”
    闻衍轻笑一声,正要说什么,却住了口,只闲散的说了句:“考中秀才也非头几名。”
    钟萃鼓了鼓嘴儿,在她心里,自是认定三哥钟云辉十分厉害的:“这、这才没考好,下次考好就是了。”
    就跟她一样,陛下讲的她也偶尔会答错的。下次答对就行了。
    闻衍没有与她争辩,没告诉她在科举中机会就只有一次,下一次便要等好几年了。何况这个名次也并非全是按真才实学来的,闻衍对此心知肚明,却没有把这些同她说。他捡了书,开始教她读书。
    不到一个时辰,闻衍放了书,钟萃知道意思,忍不住抬眼瞥了眼,见陛下脸上带着几分疲倦,乖巧的开始收拾东西,起身福礼:“嫔妾先行告退。”